漢騰汽車生死迷局：產能過剩，還是墜入擴張陷阱

每經記者｜于垚峰    每經編輯｜文多    

假期再一次延長，沒人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么。

九月晴朗的天空下，位于江西省上饒市經濟技術開發區的漢騰汽車生產基地一片寂靜，整個工廠處于停工狀態，大門口偶爾可以看見快遞公司的車輛。

漢騰汽車的員工在月初又收到了一份內部郵件《關于引進產業投資期間工作安排的通知》，該《通知》顯示，除關鍵崗位外，大部分員工將自9月7日至10月8日繼續休假，10月9日正式上班。

金九銀十的銷售季節，漢騰汽車卻選擇了停工停產，凸顯了公司身處的困境。有員工稱，6月份至今的工資一直沒發，供應商的貨款也被拖欠，公司生產線和庫存車都被抵押了。

出現財務危機的漢騰汽車，進入了停滯的狀態。

面對這樣的危機，上饒經濟技術開發區有關部門負責人則表示，漢騰汽車遇到了汽車行業都遇到的困難，不是什么大問題，上饒市經開區政府部門一定會想辦法幫助企業走出困境。

至于是什么辦法，上述負責人以涉及商業秘密為由并未透露。然而，有一些撐不住的員工，已經開始尋找新的工作了。

9月10日下午，漢騰汽車公司門外。圖片來源：每經記者 于垚峰 攝

放假與欠薪

九月初，已經放假一個月的漢騰汽車員工張曉陽沒有等到工廠復工的通知，而是繼續休假的通知。

張曉陽在9月3日接到一份顯示為“漢騰公文”的《關于引進產業投資期間工作安排的通知》，該文件稱，公司目前處于引進產業投資的關鍵階段，經公司研究決定，公司執行階段性值班制度。

“公司關鍵崗位和因工作需要在崗值班的員工，經公司批準，進行在崗值班。其他員工安排休假。”這份放假通知安排的休假時間為2020年9月7日至10月8日，10月9日正式上班。

這是漢騰汽車今年的第三次放長假。對于這份休假通知，張曉陽一點也不意外。在他看來，公司半個月前發的第二次放假通知，就讓很多員工意識到，公司已經出現大問題了，而在問題沒有解決之前，想要復工非常困難。

張曉陽表示，漢騰汽車是從今年8月10日開始放高溫假的。當時發布的第一次放假通知稱，根據公司經營管理計劃，8月份開展生產系統設備維保工作，安排8月10日至8月21日進行設備檢修及保養，共10天，另周末雙休按原規定正常執行，8月24日正式生產。

9月10日下午，《每日經濟新聞》記者來到位于江西省上饒市經濟技術開發區的漢騰汽車生產基地。公司的大門口看起來冷冷清清，幾乎沒有工人進出，偶爾可以看到一些快遞車輛開到門衛處，放下一些快件就離開了。

公司大門的左側有一個小廣場，專門用來停放員工的車輛，當天只有少量的汽車停放在車位。

張曉陽說，門口的停車位只能停放漢騰汽車，原來正常上班的時候，停車位是不夠用的，去晚了就要到別的地方找停車位。

9月10日下午，漢騰汽車公司外的停車場，車輛很少。圖片來源：每經記者 于垚峰 攝

在漢騰汽車公司門口，記者遇見了一位正從廠區內走出來的生管物流部員工。這位員工告訴記者，她所在部門總共有一百多人，但目前只有幾個人在公司值班。

漢騰汽車組裝車間的一位員工則向記者表示，公司往年都會放高溫假，因此今年接到高溫假通知并不意外，只當是正常的放假。但“沒想到在假期即將結束的時候，又接到通知，繼續放假”。

上述員工所說的第二次放假通知，是今年8月21日，漢騰汽車發了一份《關于順延設備維保期間及放假時間的通知》，這份通知稱，因疫情對上下游產業鏈的持續影響，特別是現在又進入了傳統汽車銷售淡季，根據國家相關法律和疫情方面的政策規定，公司研究決定調整經營計劃，并對設備維保期及放假時間予以順延。

根據通知安排，漢騰汽車本次順延放假的時間從8月24日至9月4日，9月7日正式上班。

這個時候的工人們，心里就有些不安了。

特別是像張曉陽一樣在公司呆了五六年的老員工，非常明白繼續放假，可能不僅僅是設備檢修這么簡單。因為公司至今還沒有發放今年6月、7月的工資。

漢騰汽車在放假通知中表示，放假員工在假期按當地最低工資標準計算。不過，漢騰員工表示，目前連當地最低工資標準的錢都沒有收到。

“這就跟一個家庭一樣，連買菜的錢都沒有了，可見已經困難到什么程度了。”張曉陽把漢騰汽車的現狀和一個貧困家庭做了形象的比喻。

擴張與困境

不僅是員工的工資發不出，漢騰汽車還因為拖欠供應商貨款，與供應商打著買賣合同糾紛的官司。

啟信寶顯示，目前漢騰汽車共存在100多條司法風險和經營風險，漢騰汽車與南京康尼新能源汽車零部件有限公司、廈門澳仕達電子有限公司、蕪湖瑞泰汽車零部件有限公司、上海大郡動力控制技術有限公司等眾多零部件生產企業間的買賣合同糾紛，已陸續在法院開庭審理。

啟信寶顯示，2020年以來，漢騰汽車已先后3次被上饒市中院和上饒縣法院列為被執行人，執行標的分別為267.12萬元、170萬元和200萬元。

此外，公開的判決書顯示，在與明珠建設集團有限公司合同糾紛案中，漢騰汽車作為被執行人，名下價值2000萬元的房產已被上饒市中院查封。

漢騰汽車被列為被執行人、公司房產被查封。圖片來源：網頁截圖

漢騰汽車的員工介紹，公司現在停產，根本原因是因為沒有錢買材料，因此也沒有辦法造車。這位員工還稱，現在公司連庫存車都沒有了，都拿去抵押了。

啟信寶顯示，今年1月13日至7月29日，漢騰汽車共有10條動產抵押登記信息，共涉及被擔保債權數額約14.98億元，被擔保債權類型分別為融資租賃合同和借貸合同。抵押物主要為漢騰汽車在用的汽車生產線設備，例如庫卡機器人、輪胎裝配機械手、板料傳送皮帶機、終裝輸送線和動力總成合裝輸送線等。

“這和今年的大環境也有關系，整個汽車行業都面臨著困難。”一位汽車行業人士表示，供應商的付款比例都在提高，付款周期也在縮短，這對整車生產企業的資金要求就高了很多。

另在一位內部人士看來，漢騰如今面臨的困境，還與其自身的擴張也有很大的關系。

漢騰汽車是上饒市經濟技術開發區引進的第一家整車生產企業，2013年11月正式落戶，2016年就推出了第一款SUV車型。

對于漢騰汽車的發展速度，上饒市委機關報《上饒日報》2018年7月12日在一篇關于上饒新能源汽車產業是怎樣崛起的報道中寫道：“從2013年10月項目簽約落地，僅用50天時間，就完成了項目土地的征地、拆遷、平整工作，確保了項目按期推進；用時30個月，首款SUV汽車正式發布……‘這是上饒和漢騰共同書寫的速度和激情！’漢騰汽車有限公司負責人顧湯華表示。”

根據規劃，漢騰汽車會在上饒建設兩大生產期地，其中一期投資37億元，年產能15萬輛；二期總投資100億元，年產能20萬輛，建成后年總產能將達35萬輛。

一位員工向記者表示，2016年漢騰汽車推出的第一款x7車型，算是相對成功的車型，高峰時月銷量逼近1萬輛，“但是受制于發動機等零部件跟不上，被迫放棄一些訂單”。

漢騰X7S。圖片來源：公司官網截圖

上述員工表示，漢騰汽車在這個時候啟動了二期的建設，耗費了大量的資金，可以說是錯過了發展的好時機。

在龐大的產能面前，漢騰汽車今年以來的銷量卻開始急速下滑，產能也難以得到充分利用。根據乘聯會數據，今年1~7月漢騰汽車累計銷售7683輛，7月份單月銷售734輛，而去年1~7月漢騰汽車累計銷量還維持在24979輛，7月份單月銷量也達2067輛。

生存或死亡

漢騰汽車的困難并非疫情之后才顯現出來。

早在2019年6月，漢騰汽車就出現了工資延遲發放的情況。正常情況下，每個月20號發放上一個月工資，但是自2019年6月起，員工經常接到通知，工資要晚一些時間再發。

張曉陽是漢騰汽車銷售培訓部的員工，公司運轉正常的情況下，他每個月都會去外地對經銷商進行培訓。不過，自從2019年6月份起，幾乎就沒有什么培訓了。這也意味著，漢騰汽車沒有了新增的銷售網點，因為造車的速度跟不上，出現了4S店無車可售的情況，不少銷售網點出現退網的情況。

“高峰時期全國有200多家經銷商，去年退網的經銷商有三四十家。”張曉陽說，他認識的很多經銷商，都改換門庭了，銷售公司都換名了，轉而賣起了其他的車。

作為上饒市經開區引進的第一家整車生產企業，當地也對漢騰汽車進行了扶持。

公開信息顯示，漢騰汽車目前的股東共有三家，分別為持股61.62%的藍途汽車有限公司、持股29.97%的上饒市漢騰新能源產業中心（有限合伙）和持股8.4%的上饒市滕駿科技股份有限公司。

穿透股權可以發現，上饒市漢騰新能源產業中心（有限合伙）的間接股東包括上饒市國資委和上饒市經開區管委會。

另外，通過前述抵押信息顯示，上饒市國資委和上饒市經開區管委會控制的公司，合計為漢騰汽車提供了近15億元的貸款。

盡管如此，漢騰汽車仍然面臨著巨大的危機，危機的處理甚至會影響到企業的生死。

對此，上饒市經開區招商局副局長劉加豐在接受《每日經濟新聞》記者采訪時表示，漢騰汽車確實是遇到了困難，但不過是汽車行業大家都有的困難，是共性的困難。

圖片來源：攝圖網

劉加豐還表示，現在網上對于漢騰汽車的投資有一個誤讀，汽車產業投資是一個長期的規劃，并不是前一兩年說投資多少，就一下子砸這么多錢進去——事實上并不是這樣的。

對于產能過剩的說法，劉加豐認為，如果說從現在的產能和實際的生產情況來看，確實存在產能過剩，但中國汽車行業幾乎沒有企業可以做到滿負荷利用。

劉加豐表示，上饒市經開區會在合法合規的范圍之內，幫助企業走出困境。至于采用什么樣的辦法，他表示這涉及到商業秘密，不便透露。

（文中張曉陽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