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MF前副總裁朱民：疫情讓這個世界的根本變了

每經記者 吳林靜    每經編輯 楊歡

圖片來源：攝圖網

這一周，我們做了“中報觀城”系列。

這半年，疫情影響下的復工復產在各地有序展開，全國GDP二季度反彈增長；

這半年，不少城市表現出了經濟韌性，一切正在恢復如昨；

這半年，有人說，“我們挺過來了”，個人、企業、城市乃至國家，仿佛都松了一口氣；

這半年，實在是太特殊，作為這個系列觀察的最后一篇，城叔想把眼光拉遠一些，從微觀、中觀，走向宏觀；從城市、國家，走向世界。

“蔓延全球的疫情讓今年成為一個歷史的轉折點，世界都變了。”近日，在成都舉辦的第二屆成德同城化財富研討會上，清華大學國家金融研究院院長、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原副總裁朱民分享了他預測的疫情給經濟、金融和科技帶來的變化。

城叔整理出他的演講，站在全球的視角捋一捋這個世界的發展脈絡，讓大家知道將迎來什么、可以做什么、應當做什么。

“全球趨勢”

全球疫情還在指數級的蔓延

經濟將呈現出緩慢增長

疫情所造成的經濟衰退將遠超2008年

經濟不會回到原點

目前，中國疫情基本上控制住了，但全球疫情還在急劇蔓延，累計確診病例數量的曲線上升得非常快。

全球日均新增新冠肺炎確診病例趨勢圖 圖片來源：約翰斯·霍普金斯大學

美國的疫情現在仍在持續。

今年3、4月，美國本土出現第一波疫情高峰，經過控制以后，開始緩緩下降。

但隨著經濟重啟，美國病例數字快速攀升。截至8月1日，美國新冠肺炎確診病例數超過460萬，死亡病例超過15萬。美國疫情擋不住，對全球都有重大的影響。

疫情正在向新經濟國家和發展中國家轉移。

巴西累計確診病例超270萬，而且模型測算，這個數字是檢測不夠、被低估的結果；

印度上升也非常快，此前單日新增確診病例超過5萬，累計接近170萬例；

非洲地區累計新冠確診病例超過90萬例，非洲醫療設施條件不足，我們特別害怕疫情在那里控制不住……

數字表明，全球疫情還在呈指數級上升。與此同時，疫情是波浪式遷移，現在成為一個肥尾和長尾，并不是急劇上升之后急劇下降然后就沒有了，而是會延續高位存在，今年秋冬還有第二波疫情爆發的風險。疫苗至少還需要12到18個月的研發和生產時間。

所以，疫情會和我們共存相當長的時間，成為新常態。

理解疫情，很重要。為什么？因為疫情影響全球的總需求，疫情改變人的行為和心理。

也由于疫情的肥尾、長尾風險，導致全球經濟將呈現出緩緩增長的趨勢。從第二季度來看，中國經濟出現了V型反彈，但反彈之后還是一個緩緩的增長，報復性的消費是不可能存在的。

從根本上理解疫情，以及疫情對經濟和金融的影響，這是我們今天看企業經營的最根本的出發點。

未來的一切都由疫情決定，理解這一點特別重要。

國際貨幣基金組織預測，今年全球GDP增速為-4.9%、貿易增速為-11.9%，超過2008年世界金融危機時的經濟（-0.1%）、貿易（-12%）下跌走勢。所以這次疫情所造成的經濟衰退將遠超2008年。

對于發達國家來說，由于有外部需求，它的經濟將呈現緩緩的復蘇。據IMF預測，到2021年年底，發達國家（上圖藍色線條）總體GDP水平回不到2018年底的水平。對于發達國家來說，2019-2021三年的經濟增長為零。

中國經濟走勢預測，如上圖黃線所示，相對走得比較強，這是一個好事。但如果出現第二波疫情，GDP、貿易、油價都會繼續下跌，影響不可低估，全球經濟形勢還是很嚴峻的。

自3月中旬以來，已有超過4200萬美國人提出失業申請，美國的商店正在面臨關閉潮，零售業、服務業也在經歷巨大的洗牌，經濟不會回到原點，我們要看到這個變化。

“金融震蕩”

美國股市迅猛反彈是典型的美聯儲流動性支持

如果流動性沒有了怎么辦？

反彈解決根本問題了嗎？

根本問題是什么？疫情。

疫情沒有解決，股市怎么能撐住呢？

今年3月，隨著疫情在全球的爆發，金融市場的大范圍大幅度下跌也接踵而來，這是市場對疫情的反應。

之后出現了反彈。有人問金融市場下一步會怎么樣？反彈會不會持久？

我們可以看到美國股指先走了一個巨大的下跌，又走出一個巨大的反彈，走勢非常迅猛，這次的下跌是歷史最快的，這次的反彈也是歷史最快的。

為什么？因為美聯儲開始大規模的出臺流動性支持，市場在流動下穩住開始反彈。歐洲反彈比較慢，是因為歐洲的經濟相對比較弱，特別是財政支持力度不夠；美國的財政和流動性貨幣政策力度都很大，所以反彈也是非常強的。

股市大漲，沒有實在的企業盈利的基礎，只有一個解釋，它是典型的流動性支持的股市反彈。

可是，如果流動性沒有了怎么辦？

我們把時間拉長一點，把1929年大蕭條的股市、2008年金融危機的股市和今天的股市，三張標普500指數曲線放到一起。

這條長的藍線是1929-1930年的藍線。一開始，它有一個巨大的直線下跌，下跌之前因為它有一個巨大的泡沫，然后有一個慢坡的反彈，以后又下跌又反彈，然后隨著經濟沒有起色，持續下跌。這就是典型的兩個下跌進入大簫條，持續了五年。

2008年是橘黃色的曲線。其實在2007年的時候，從新世紀房地產的破產，貝爾斯登證券公司的破產股市都有下跌，但是在美聯儲的貨幣寬松支持下股市又迅速反彈，一直到雷曼因為次債關聯到市場撐不住了，然后急劇下跌。

灰色曲線是今年的走勢。也是一個大幅度下跌以后有一個強勁的反彈，跌幅遠遠超過2008年，反彈的幅度超過2008年、超過1929年，表明貨幣政策、財政政策當前的力度和強度，以及對市場的干預度是非常大的。

反彈解決根本問題了嗎？根本問題是什么？疫情。疫情沒有解決，股市怎么能撐住呢？只有解決根本問題的時候，股市才能穩住。

與此同時，全球政府的債務上升了18.7%，政府的赤字上升了10%，這些都是很大的政策變化。

這是1934年到2020年美聯儲短期利率的變化圖，跨度超過100年。

從1929年大蕭條開始，美聯儲短期利率幾乎為0。從上世紀40年代開始，隨著戰后經濟恢復，利率逐年上升。1985年保羅·沃爾克把利率水平提高到18.6%，以控制通貨膨脹，達到頂峰。此后，沒有危機就調低利率；危機以后又調高利率，以保持利率空間里應對可能的危機。2009年利率降到零，還沒有調高到正常水平，就碰到了疫情，又一次降到0。

一百年，美國短期利率水平走了一個周期，從零走到零。現在的問題是，它未來能朝什么地方走？

全球經濟目前處在以下四個變量之中，第一個變量是，利率幾乎為零，已經沒有下降的空間了；第二個變量是，由于經濟的走弱，一些國家可能出現負利率來達到刺激經濟的目的；第三個變量是，我們很有可能將會進入一個負利率的時代；第四個變量是，因為負利率，全球會越來越多的資產進入負資產。

全球已經有18萬億的債券資產和其它資產是負利率，這在以前是不可想象的。

荷蘭已經有居民住房貸款是負利率，也就是說貸款你不付利息，銀行補貼你利息。

從這個意義上來說，朱民認為，世界正在進入“日本式的衰退”，即低增長、低利率、低通脹、高債務，這會持續相當長的時間。

它不見得是危機，但和以前強增長、高增長的全球經濟環境，已經完全不一樣了。

“科技大潮”

不會有任何純線下的企業，疫情逼著所有企業“上線”；

中國的電商是從2003年開始的，中國全面數字化從2020年開始；

新基建就是打造未來的樞紐，能趕上這班車的就是贏；

這個世界的根本變了，最根本的變化是在于科技，在于數字化。

這個世界的根本邏輯變了。在所有變化里面，最根本、最大的變化是科技的變化。這次疫情推動著科技大規模地全面地發展。

朱民直言：疫情以后我們將不會有任何純線下的企業，疫情逼著所有企業上線，國家政策在推動和鼓勵我們所有的經濟活動和企業走到線上，這是一個特別巨大的變化。

科技創新的大潮正在到來，是因為它有三個根本推力，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

第一是疫情，改變了人的行為和心理。第二是科技世界競爭剛剛開始，我們必須走自己的路。第三是因為全球經濟增長的需求和推動，中國要抓住這個機會搶占經濟競爭的制高點。

疫情之下，科技的創新應用，大家可能都有體會。物資應急供應一開始很亂，應用數字化物流供應，一下子就順了。兩億人在線辦公，三億人在線讀書，吃飯、看病、辦公、教育一系列都在線上得以解決。現在商業辦公室的租金急劇下降，在線銷售已經開始賣車賣房了，疫情中數字化廣泛應用，造成消費場景完全改變。疫情以后還能回去嗎？

疫情之下出現的新的業態會繼續存在，會繼續推動這些行業發生革命性的變化。疫情對線上的推動，就像2003年“非典”對電商的推動一樣，起著重大作用。中國的電商是從2003年開始的，中國全面數字化從2020年開始。

硬科技正在出現新的突破，包括區塊鏈、無人駕駛等硬科技的突破會推動整個科技技術更新迭代，一系列核心企業在開始走上科技道路。

世界TOP10公司的變化也可以看出科技主導的變化趨勢。20年前世界前十大公司，主要是電信公司；10年前最大的公司是資源公司和銀行公司；今天全球最大的十大公司，只有兩家金融，一家能源，七家都是科技。

未來走向哪里？未來是5G、區塊鏈、物聯網的世界。現在4G聯通30億臺智能手機，物聯網要聯通一千億臺終端。你能想像這個規模嗎？

在這個形勢下，中國正面臨科技的競爭、全球競爭壓力以及需求的變化。國家戰略是推動新基建，把科技、數據和產業聯合，在根本上改變基礎設施。整個思維方式變了。這次新基建就是打造未來的樞紐，能趕上這班車的就是贏家。

國家戰略根本意圖是把疫情帶來的壓力轉化為動力，把中國打造成一個創新國家，從制造中國變成創新中國，我們就在這個結點上。

朱民表示，在這場競爭中，中國沒有別的選擇，企業同樣沒有選擇。（文中未標注圖片，均由每經記者 吳林靜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