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經濟新聞 2016-07-11 00:37:08
北京,是一個容易“找圈子”的地方。如今,在產業大挪移背景下,文玩建材、外貿坐商、農產品批發等“圈子”均被列入“低端市場”行列,面臨升級改造乃至清退的命運。
每經編輯 每經記者 張雯
◎每經記者 張雯
近日,工信部會同北京市、天津市、河北省人民政府共同發布了《京津冀產業轉移指南》,提出構建“一個中心、五區五帶五鏈、若干特色基地”(簡稱“1555N”)的產業發展格局。在這個新的產業發展格局中,北京將打造具有全球影響力的科技創新中心,這也意味著當地產業調整步伐將進一步提速。在十里河市場等產業聚集區域已啟動疏解方案研究的背景下,《每日經濟新聞》記者通過多天現場走訪雅寶路對俄貿易商、十里河文玩商等,力圖勾勒相關產業即將升級改造乃至清退背后的“眾生相”,以此洞悉部分產業調整的必要性、緊迫性。
北京,是一個容易“找圈子”的地方。這些“圈子”在多年的進程中,形成了如雅寶路對俄貿易商、潘家園十里河文玩商、動物園服裝批發商等行業聚集區。
而隨著6月29日,工信部會同北京市、天津市、河北省人民政府共同發布《京津冀產業轉移指南》,北京產業謀動步調進一步加快。
就在這樣的產業大挪移背景下,文玩建材、外貿坐商、農產品批發等市場均被列入“低端市場”行列,對于上述圈子而言,等待它們的是升級改造乃至清退。
在這場“全北京都在動”的行動中,那些買賣著文玩核桃、裘皮鞋帽、蔬菜水果又面臨退出深挖多年集聚地的普通人,又各自有著怎樣的故事?
7月初,《每日經濟新聞》記者用大約一周的時間,走訪了北京十里河建材市場、文玩市場、雅寶路,發現在北京產業大謀動的背景之下,這些小生意人正普遍面臨著內憂生意冷清、外憂行業洗牌的困境,而對他們中的大多數而言,在一個行業浸淫越久,挖掘出行業運營新模式的機遇卻越低。
家裝行業憂心遷移導致洗牌
地點:北京十里河建材市場 講述:一位業務經理、趙師傅等
從北京地鐵十號線十里河站A口出來,一眼便可望到十幾棟建筑風格近似的家居城大樓,這里也是北京有名的家居建材和文玩市場集聚地,無論家居硬裝、軟裝,無論工頭、設計,皆可在這里一站購齊。
根據北京朝陽區區長王灝此前表述,今年朝陽區將確保疏解商品交易市場不低于53家、一般性制造業不低于85家、倉儲物流基地不低于3家,并啟動十里河、潘家園市場聚集區域的摸底調查和疏解方案研究。
而在市場搬遷、行業疏散的預期之下,謀劃網店、考慮后棋已成該區域生意人的頭號大事。
7月9日下午,北京燥熱而沉悶,但對于那些附著在裝修產業鏈上的人而言,這算不得什么。
“你家就是在房山門頭溝,我也扛著工具坐地鐵去給你裝了,我什么活兒都會。”站在路邊攬活兒的河北人趙師傅,標價是貼一卷壁紙收費30元,已經一個多星期沒有開工的他,對于達成一筆新的生意頗有期待。
“活兒不好做。”蹲在地上的趙師傅站起身子,指指周圍左一堆、右一堆聚在一起發名片、蹬三輪車的人群,苦惱地說,“大周末的,賣的比看的人還多,更別說真心找人干活兒的了。”
與顯得冷清的生意相比,眼前這個裝修產業集聚地有可能要被騰退的前景,更令人心情復雜。
旁邊建材城里的一家壁紙店里,忙著盯電腦的老板直言,“現在網上接到的訂單已經超過了這個開了五六年的店鋪,網店費用遠遠小于這個實體店鋪,起碼在這個店里面,每天一睜眼我就是兩千塊錢成本,騰退?騰退了好,我回家開茶樓去,壁紙就在網上賣了。”
而建材城里經營多年的櫥柜店,未來轉型之路似乎更復雜一點。
“我們在北京開了二十幾家店,如果要遷移,但又不是北京所有建材家居市場被遷移,那很明顯城里僅存的家居城租金會十分高昂,現在的租金已經不低,每一個店都還要有裝修,成本都在十幾萬、幾十萬,旗艦店都是上百萬投入的。”一位業務經理告訴《每日經濟新聞》記者,“一旦這個區域要遷移,那前期砸進去的裝修成本基本就歸零了。”
“同樣的材料,差不多的設計,現在的價格跟四年前比幾乎翻了快一倍,敢喊這個價,是因為你來到店里就能看到這個質量的櫥柜樣品,‘杠杠滴’。”她說,“我們網上也有店,但八成以上客戶都是網上看了又來店里看,最終還是店里下單的,被遷移到郊區或者更遠,如果客戶要跑很遠來選擇,反正我們自己的工廠也是在遠郊,那我們為什么不干脆在自己工廠開樣板店?不過一旦我們的競爭對手被疏散去河北等地集聚并開設樣板店,我們就必須也去,這一點運營上講得通,但內心并不情愿。”
她進一步解釋給《每日經濟新聞》記者,“櫥柜對每個家庭而言也不是隨意就換的,裝了幾乎可以用一輩子,所以店面陳設對我們而言就更重要,店面就像人的臉,弄得漂亮無非為圖一點存在感,如果這個聚集地被疏解,再次找位置,對我們行業無疑意味著一次洗牌。”
記者剛從建材城出來,幾位沒有活兒也找不到裝修業主攀談的裝修師傅又跟著趙師傅一起擁過來,仍然希望找到一點裝修生意做做。
“我是河北人,以前在裝修隊干的時候,一律被要求說自己是江蘇人,就因為這邊有這個說法。”對于廣泛傳播在北京裝修圈子里所謂“蘇工”最佳的傳言,趙師傅再次強調自己經驗豐富的過往并解釋給《每日經濟新聞》記者,“事實上,這就有點像沙縣小吃,行情就是什么人都可以來做,但起碼得掛個統一的名稱。”
趙師傅告訴《每日經濟新聞》記者,“我看好多‘蘇工’都在網上找活兒,裝修生意就是靠一個口碑,將來這市場不在了,我就弄個電腦,好好琢磨一下網上找活兒的門道”。
文玩生意冷清外遷或是好事
地點:十里河天嬌文化城 講述:文玩商人劉曉晴等
賣松鼠的曲立奇站在八個籠子數十只魔王松鼠背后發愁,看到有人駐足稍久,立馬就從籠子里抓出一只午睡的松鼠遞給對方看。
曲立奇發愁,松鼠一天天在長大,可他卻賣不出去。
“我還上學的時候,爸爸媽媽就在這里賣寵物,貓狗兔子都賣過,現在我來賣松鼠,可是我生意不好,這地方要騰退的消息一傳出來,好多人以為我們已經開始搬了。”曲立奇告訴《每日經濟新聞》記者,“說實話,這里環境多少年了都沒有一點變化,我們也想換個環境,可是我們不比那些賣有血統純種貓狗的人,自己家里都能賣,我們是一個比較廉價和低端的行業,就是靠走量,比如說誰來這心血來潮了買一只,如果要搬遷到很遠的地方,那么能去這么遠的地方購物的人目的性一定很強,我們未必劃算。”
更讓曲立奇郁悶的是,騰退的消息一傳出,店鋪轉手費都跌了幾成。
“最高峰的時候,有人說二十萬接手我們這個十幾平方米的小店,現在,可不敢說了。”曲立奇幽默地抱怨,“誰敢接一個可能一兩年里就會從地理上消失的小店?”
曲立奇打算,賣松鼠賣到今年底就畫一個句號,另尋它途。
“雞血藤、菩提子,全部六折,真六折,你看看你周圍都沒人來逛就知道我不騙你。”7月9日,十里河天嬌文化城,面前擺滿手串、鐲子、核桃的劉曉晴告訴《每日經濟新聞》記者,“今天是周六的下午,去年這個時候,我都不會有時間跟你閑聊,你也不會找到可以這么一直呆著的地方,因為路上全是人,會推得你站不穩。”
劉曉晴指指空蕩蕩的通道,“我在北京做這行六七年,像今年這種冷清的行情,幾乎沒有遇到過。”
最多只有幾百塊錢價格的貨品,周末的一天還做不到十單,極度冷清的市場,加上行業外遷的前景,讓劉曉晴萌生了期待市場外遷的念頭。
“按我理解,這個地方外遷是好事兒,樹挪死,人挪活,也許動一動就盤活了。”跟大多數做文玩的人一樣,劉曉晴不但篤信“風水”這回事兒,而且抱有一種“既來之則安之”的自嘲幽默感,“何況,這可是北京東三環邊邊兒上的地方,這里隨便做個稍微高端點的事情,肯定比我們貢獻大,我們聚集在這里,跟著我們來的最多的是拉三輪送貨的、賣煎餅果子的還有開黑車的,這還能好嗎?肯定不能,肯定要遷。”
正如劉曉晴所言,數年來依附當前十里河家居建材、文玩市場集聚地而產生的,正是區域內的黑摩的、流動攤販,以及廉價公寓,低端市場聚集地所產生的產業鏈,讓眾人依然是在低端環節蠶食。
夾雜在十里河天嬌文化城與東南面各式家居建材城建筑物的夾縫之間的,是數十家月房租僅1000多元的“公寓”式租屋。
這些租屋多為2~3層樓高的灰色建筑物,里面被隔成大小不等的單間,有的單間并沒有洗手間,租戶需要到走廊使用公共洗手間,不過價格相對低廉一些。
這些租屋,收納了大多數從外地進京、在十里河里找前途的年輕人的青春。
劉曉晴本人,也曾在這種公寓里住過相當一段時間。
“我了解所有的葫蘆、核桃、菩提子還有藤,我卻有些看不清眼前。”當談到市場清理后的下一步打算,劉曉晴有些低落,她告訴《每日經濟新聞》記者,“好多人在講網上賣文玩,文玩這東西能在互聯網玩嗎?別說照片,就是實物,也是可以做到看不出真假。如果市場沒了,唯一能做的,大概也就是跟著人群,他們去哪我去哪。”曾賺錢像玩的地方將做文創
地點:北京雅寶路市場 講述:皮毛貿易商王立曉
北京雅寶路市場,已經有近30年歷史,是中國最大的輕工業服裝市場,區域內擁有日壇國際、國雅大廈等15座樓宇式市場,總建筑面積46.5萬平米,貿易伙伴多來自東歐、中亞等地。
按照北京市政府規劃,雅寶路宣布計劃2015年~2017年3年時間全部清退,今年的任務是深入開展雅寶路服裝市場疏解,力爭年內完成5棟樓宇的疏解。
遷移提上日程,對接開始提速。
但去河北昌黎參加皮毛產業對接參觀活動后接連幾天,雅寶路皮毛貿易商王立曉心里依然是“沒底”。
王立曉來自湖南,在雅寶路十年,從最早做俄語翻譯給人打工,慢慢摸清老板套路,到攬起了自己的客戶獨當老板,王立曉走的是一條雅寶路很多老板們曾經走過的路,有例可循、有經可鑒,而面對著雅寶路對俄貿易有可能被“連鍋端”的未來,他開始感到前所未有的憂心。
他的店鋪,如同他的同行們一樣,在門口掛著厚厚的窗簾,為的就是防止被人“抄版”,對雅寶路的對俄貿易商來說,“版”是和渠道一樣重要而寶貴的東西,而這也正是雅寶路商人們近乎集體拒絕“網商”模式銷售而堅持“坐商”的原因。
7月9日,王立曉指著店鋪里幾款女式裘皮大衣告訴《每日經濟新聞》記者,“雅寶路的多數大的貿易商,版型是花很大成本自己開發出來的,防止被抄版是共識,多年前甚至有拒絕國人入內的現象,就是為了防止被抄版,畢竟如果是有經驗的打版師,一眼就能看個大概。”
“而很多雅寶路的貿易商也并沒有自己的工廠,比如我,我可以投錢在設計上,但我不會去養一個工廠,像我們這種干了這么多年的,在俄羅斯、烏克蘭的合作伙伴已經十分穩定,國內的供貨商渠道也很穩定,講白了,我們賺的就是一個差價,就這么原始、簡單、粗暴。”王立曉說,“所以,第一我們不敢做‘網商’,之前有人嘗試過,很快就被人抄了版并報以低價惡性競爭,第二我們中多數人對于遷移到裘皮產地開店比較抗拒,因為這樣一來,我們的下游很容易就發現我們的上游,會跑單,這種現象現在已經太多了。”
對客戶流失的恐慌,對市場黯淡的灰心,讓這位在雅寶路深耕十年的前俄語翻譯心生沮喪。
“在國雅商城外面,有一塊招貼牌,大家有求職、招聘、出租、轉讓信息都可以打印出來貼在上面,專人管理每天傍晚一清,第二天繼續。”王立曉告訴《每日經濟新聞》記者,“2014年行情不好了,好多客戶開始欠賬不還,好多商戶頂不住了,于是2015年夏天招貼牌上最多的是轉讓和清倉信息,現在又過了一年,你再去看,上面是大面積的空白,大概已經到了更惡劣的地步了。”
2013年俄羅斯和烏克蘭能源危機加劇,2014年盧布大跌,這讓雅寶路形勢直墜下沉。王立曉說,“我堅持了十年,像現在這種行情,之前也只在2008年出現過,但是做生意的都有自己的感覺,那時能感覺到沒關系、撐得住,果然很快就好轉了,而這一次,從2014年開始,到了2015年,很多人已經感覺不行了。”
與普遍采用信用證制度的國際貿易方式不同,雅寶路的貿易“坐商”們更多采用的是“土辦法”:允許相熟的俄羅斯、烏克蘭客戶賒購,往往是貨物到了俄烏并售出大部分、客戶補貨時后再付上一輪貨款。
2014年的盧布大跌,讓雅寶路的許多客戶帶著貨款“消失”。
2015年,王立曉認識的雅寶路商戶中,有四成徹底退出了貿易行業,帶著多年積蓄,有的投資超市、茶樓、飯店,也有就此提前退休、享受人生的。
“雅寶路賺錢的時候,你想象不出來有多賺錢。”回憶從前,王立曉有些激動,“比如這個樓、那個樓,那是最早的掙了大錢的雅寶路商人投資蓋的,你再去這些樓地下的停車場隨便看,一百萬以上的車你就數吧,那個時候,掙錢太容易了,簡直就像玩兒。”
隨著雅寶路未來發展規劃的逐漸明晰,這個曾經讓人賺錢就像玩兒的貿易中心,即將成為歷史:按照北京市規劃,深入開展雅寶路服裝市場疏解,力爭年內完成5棟樓宇的疏解,并將引入高端產業項目,開展文化創意和高端服裝設計,創投機構的創業孵化器很快也將進駐。
“現在都說流行創投,我想如果到了雅寶路改頭換面的時候,我可能不會遷移別處繼續做裘皮貿易。”指著手機里收藏的若干關于創投的資訊和文章,在采訪的兩個小時里歷經失落、激動等情緒的王立曉終于有點眉眼展開,“我也許會聯合幾個朋友,當一個繼續守在雅寶路的‘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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